练红玉一直记得自己的母亲，那个悲伤的艺妓。

虽然在极幼之时，便迫不得已与她草草分离，甚至来不及记住她的名字，也无从知晓她现在身在何方，是否安好。但是，她的歌声却常常萦绕在耳畔。

安静的，哀伤的，温柔的嗓音，洒落在一片淡淡的夕色之中。

她记得那时，坐在母亲膝上的她偶然抬头，黑色的鹰扑腾着羽翼掠过眼前，飞向天边那片绚烂的火烧云。

红玉颤了颤睫毛，将那幅画面静静地收拢于眼底。那是记忆所能搜寻到的最初的画面，孤单桀骜的鹰孤单地飞翔于接近黄昏的云层之上，凛冽的风捕捉了它疲倦的羽翼。

有温热的泪水滴落于红玉的脸颊之上，她迷茫地抬起头，却见到身后的母亲眼中蓄满了悲伤的泪水——一滴，一滴，从她盈亮的眼中缓缓滑落。

“红玉，不管以后在哪里，都不要忘记妈妈，好吗？”

红玉没有看到那颤抖声线背后所埋藏的不舍与哀恸，她扬起小脸，向着母亲微笑起来：“嗯，绝对不会忘！”

眼前的母亲眨了眨眼睛，泛着泪的眼睛却笑了起来，是苦涩与哀伤的笑。

有歌声从黄昏夕阳的深处传来，悠悠地恍若要飞向那片燃烧的云层。

睡意覆盖了眼前的景色，红玉半阖起眼睛，最后一次，安安静静地在母亲温暖的胸前坠入了安稳的梦乡。而那首歌，却久久萦绕在耳畔，伴随着年幼的她一起，在流光溢彩的梦境中徜徉。

“把心比作什么？像老鹰的这颗心，这空中飞舞的悲伤。”

待红玉再一次睁开眼时，便已身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那一片炫目的金刺痛了眼睛，也游刃有余地切开了心底的悲伤。

她有了父亲，却再也不曾见过母亲，那个在夕阳中孤独歌唱的悲伤艺妓。

回到皇宫，红玉并未能如母愿得到养尊处优的公主生活。她卑微的出身，注定了处处遭受排挤的境遇。那些年长于红玉的皇姊脸上总挂着不屑一顾的骄傲，她们同红玉相仿的玫红色眼睛写满了鄙夷，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啊，那个小杂种。”

尖利的笑声，毫不客气地敲击着心灵最柔软的角落，红玉孤单的耳廓包裹了这一切恶毒的言语。她加快了前进的步伐，却又被冗长的裙裾所绊倒，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幸灾乐祸的笑声，刺破了春季温柔的风。红玉伸出手抹去了眼角惴惴不安落下的不甘的泪水，推开了匆匆赶来的黄夏文。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群嬉笑的公主，下一秒却看见她们转过头奔向了远处的母亲。

红玉也是在那一刻怔了神。

那平日骄傲得嚣张跋扈的贵妃，却在望着自己女儿的一瞬间卸下了所有恶毒的尊贵的伪装，一切道貌岸然的外壳都在顷刻间融化，她的眼底只剩下静静的笑意。她向女孩儿们伸出了手，嘴角温柔地扬起。枝头粉白的桃花翻卷着粉白的花蕊，细碎的花瓣坠落在她的背后，仿佛一场温存的春季小雨。

而自己母亲那蓄满了悲伤的眉眼也是在那一瞬间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红玉的脑海中。

那么她，那个悲伤的艺妓，又在何方，是否还在孤独哀伤悲恸地歌唱？

有歌声，从遥远的记忆深处渺渺然地飘来，宛若一场夏日的急雨，打湿了那朵孤单寂寥独自开放的无名小花。它于悬崖峭壁之上，静静地注视着远处那受着母亲恩荫，延绵成一片的粉白。

 “把心比作什么？像花朵的这颗心，受尽风吹雨打的苦痛。”

失去了母亲的雏鹰在凛冽的寒风中长齐了桀骜的羽翼，滑翔于天际；扎根于孤单峭壁的花朵也在风吹雨打过后，拼命汲取着养分，终于是朝着晴空缓缓扬起了脸。

红玉遇见了裘达尔，攻略下了迷宫，成为了煌帝国第二位拥有金属器的女性。

那些曾经晦暗天空的阴云，恍惚间也是渐渐散去了。或许那些流言蜚语仍然存在，却再也不会那样锋利地划过她的耳廓。红玉轻颤身子，仿佛是抖落了身上绵延一夏的雨。

只是难免，还是会想到她——那个悲伤的艺妓，面容已然模糊的母亲。

在凝视着她留给自己的发簪时，会想起她；在吟咏着“悲恸与隔绝的精灵”时，会想起她；甚至在面对着自己心上人时，也会想起她。

在遇到辛巴达前，红玉一直不解，是什么，让哀愁爬上了母亲盈亮的眼睛，是什么，扭转了命运的局，让母亲心甘情愿地选择孤独，是什么，让母亲清澈的歌声染上挥之不去的哀恸。

“是爱情吧。”

夜深人静，在这陌生的他乡之地，红玉倚栏，凝视着天空中点点星辰，恍然领悟了这困扰她十七年的谜题。哪有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爱罢了——也许，只是那孤单骄傲的母亲，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的时光之中，遇见了自己的父亲，于是她便将自己全部的骄傲埋进了土壤里，期待那份爱能够挣破土壤开出花来，期待那个人是自己飘摇一生最后安稳的港湾。

她只不过是盲目，托付错了人而已。

红玉微叹口气，伸出手，凝视着安卧于手心之上细密曲折的纹路。那里，还兀自留存着他的手的温度。

未尝不曾对母亲有过怨怼，也曾生过憎恨，怨她不负责任的离去，恨她留给自己的屈辱。但是终究却还是释怀，因为自己也遇到了那个让自己卑微到尘土中去的人——然后，她学会了宽容。

她何尝没有苦衷，自己又何尝不像她，也是那般盲目而不顾一切，仿佛飞蛾扑火。

不知为何，红玉此时，竟是那般思念那个已经消失在岁月深处的母亲。

晚风骤起，也送来了远方的歌。歌声，染上了些许凉意，却也透出了点点悲伤。

红玉眨了眨眼睛，却在那一刻怔住了神。

是那熟稔的嗓音，清晰得不可能出错。

孤单的，寂寥的，浸透了凉水般夜色的，歌声。

红玉转过身，疾步离开了窗台，提着裙子奔下了楼梯，将黄夏文焦急的呼喊轻巧地抛诸于脑后。

推开门，步入璀璨的星空之下，那歌声恍如灯塔，向远行之人指引着归途。

红玉在山崖前停下了脚步，她放下手中的裙摆，轻轻地喘着粗气。

毫无保留地倒映在视野之中的，是那山崖之上，悲伤的艺妓。

早已褪去艺妓模样的她，长发垂肩。微风起，吹拂起她鬓边的发丝，却吹不皱她清澈的歌声。

那是记忆深处，最初的歌声，母亲的模样。

她在这山崖之上歌唱了多久？她在这片星空之下等待了多久？等待了那个令她卑微令她骄傲的爱情——抑或是等待那个跋山涉水归来她身边的女孩。

“把心比作什么？独自流浪的这颗心，孤身一人的寂寞。”

她是为了什么，整夜整夜孤独地歌唱？她也一定很悲伤吧，她也一定很苦痛吧，她也一定……很寂寞吧。

所爱之人不在身边的寂寥与孤独。

——还好，在那故事的终点，她等到了。

那个一直讲母亲的歌声铭刻于心的，离家远行的女孩。

红玉朝那孤独的人，伸出了手。

视线中的人，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来。

于是笑意，难以抑制地从红玉的嘴角扬起，随之而落下的，还有纷飞的泪。

“回家吧，”红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却是笑着的，“妈妈。”

2014.08.21完稿

【*Tips】

1.《魔笛magi》练红玉相关衍生，红玉母女中心，隐辛红。（原本想写裘红结果到最后只出现了裘达尔三个字简直……）

2.背景音乐手嶌葵《瑟鲁之歌》，强烈推荐。

3.对于剧情的说明：红玉母亲为了给自己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将红玉送回了宫中，但是因为种种原因自己不能进宫陪伴在女儿身边，在忍痛将红玉送走后陷入了整日的思念之中。红玉在宫中逐渐成长，对于母亲也从怨怼变成了一种理解的宽容。最终，红玉在他乡之地重新遇到了母亲的歌声，母女重逢。

4.对于红玉的妈妈了解不是很多，如果有BUG还请海涵。

5.祝卓儿821生日快乐么么哒！今年时间比较赶就只能写这个糟糕的小短篇啦，等明年8月战个痛！

「把心比作什么？独自流浪的心情，孤身一人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