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K/十束多多良] 长街千雪 · 傲寒

Episode.1 傲寒

第一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13岁,伊集院雪华12岁。

 

那年镇目町的初雪来得颇早。

十束多多良从轻浅的晨梦中醒来,揉揉眼睛,推开公寓破旧得吱呀作响的木窗,将整整一条银装素裹的街道尽收眼底。

他小声地欢呼起来,套上父亲打着补丁的外套,草草裹上围巾,蹬着不合脚的靴子便出了门。脚底的新雪喀啦作响,他将脖颈间的旧羊毛围巾拉得更紧些,轻微地喘着气,吐出了一小团一小团的白色雾气。

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模样,连同他习以为常的那片空地也被雕琢成了梦幻的童话世界。他兴奋地一脚踏进空地,伙伴们都不在,但他却也并不在意。他爬上滑梯,将上面的积雪拍实,坐上滑梯,毫不费力地从雪上轻盈滑落,在雪地上打了个滚,衣服、裤子和围巾都沾上了细小的冰碴,然而他也全然不在意,自得其乐地笑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十束多多良蓦地一怔。他回过头去,这才发现,原来方才的滑梯底下坐着一个人——那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看上去和十束差不多年纪,有一头凌乱的黑发,五官细看并无多大特色,但是那双漆黑的大眼睛却格外明亮。她用一件猩红色的斗篷将自己紧紧裹住,但是却还是止不住地打着哆嗦。

“玩耍,”十束多多良回答道,他无意地抬脚,踢起一片白雪,“你呢,你在做什么?”

女孩不说话了。她垂下眼睛,将斗篷裹得更紧一些。

“一起来玩吗?”见她不说话,十束好奇地往前凑近了一些,向眼前的女孩伸出了友谊的橄榄枝,“你叫什么名字?”

令人尴尬的沉默持续了四五秒。在十束几乎要转身离去时,女孩抬起头,那双令人过目不忘的大眼睛里倒影着十束的脸庞。

“雪华。”

十束指了指头上仍然在零星飘落的雪片,“是这个吗?”

女孩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我叫十束多多良,叫我多多良就好。我可以叫你‘阿雪’吧?”

也许从前并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女孩,这个自称为“雪华”的女孩微微怔忡,而后皱着眉头,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十束朝雪华绽开了笑容。

“呐呐,我们要来玩些什么?荡秋千吗,还是继续滑滑梯?别看我这样子,这里可是我建立的根据地哦——阿雪?”注意到身后的女孩一直没有动静,他疑惑地回过头去,原本高涨的热情也骤然灭了一半。

女孩的大眼睛依旧凝视着十束。

“我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她淡然地说道,语调平缓,没有任何的局促不安,甚至脸庞都没有微微发红,“你有吃的吗?”

十束张了张嘴,却哑然在原地。

 

他将雪华领回了自己家,破旧老朽的公寓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人。

十束的养母早在几年前就因为不堪忍受好赌的养父而离家出走,而他那不负责任的养父却又常常欠着一屁股赌债人间蒸发。距离十束上一次见到那个蓬头垢面的男人,也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十束招呼女孩在破旧得露出了棉花的沙发上坐下,对上女孩狐疑的眼神,他好脾气地笑了起来:“我父亲现在正在外面旅游,你不必拘束。”

他走到家中唯一的奢侈品——电视机前,转过头询问女孩:“想看电视吗?”

雪华轻轻地摇了摇头,视线却定格在那台电视下方的品牌标签上:“这是Ijuuin牌的电器,十几年前的型号。”

被女孩一语道破真相的十束倒也不觉得难堪尴尬,哈哈笑了起来:“好像是的,阿雪对这个真有研究。”

伊集院雪华垂下睫毛,没搭腔。

他将雪华留在客厅里,走进厨房,摸索半天,从菜篮里摸出最后两块红薯。不久,自己又该去挖野菜为食了吧,十束颇为无奈地苦笑起来。

约莫二十分钟后,十束端着盘子从厨房里推门出来,讶异地发现,雪华不知何时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仍然紧紧攥着身上的那件猩红色斗篷。

闭上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女孩的脸庞显得更加瘦削苍白,令人有些心疼。

听到十束的脚步声,女孩偏过头,微微睁开了眼睛,正了正身子。

“这是什么?”她皱皱眉头,半分怀疑半分好奇地打量着十束手中的东西。

“这个吗?是烤红薯哦,阿雪没有吃过吗?”十束将盘子向雪华的方向推了推,脸上堆着笑容,“呐,很好吃的。”

雪华的眉头皱得更深些,小声地道了句谢,伸出了手——十束注意到,她有一双极其白皙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没有一丝被生活压抑的痕迹,她的手小心地捏起烤红薯,却吃痛地赶紧缩回,白皙的手指微微泛起了红色。

“小心烫,我来帮你剥。”十束伸出手,三下五除二便将烤红薯一半的皮褪去,递给了雪华。

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望着那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红薯,小口咬下了一块。

“很好吃吧?我这两天一直吃这个。”十束开心地询问,他也将自己的那块红薯去了皮,满足地大口嚼着酥软的红薯。

雪华点点头,苍白的脸上也算有了些血色。

雪华将口中的那一小块红薯咽下,才不急不缓地说道,“我从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十束笑得开怀,重重地点头:“阿雪都饿了一天了,当然会觉得这个好吃啦。我明白你的感觉!”

当一个饥饿的人获得了食物——无论多么低贱难堪,那对于他而言都是人世间少有的珍馐佳肴。

雪华的眼睛黯了黯,她松开了自己之前紧紧裹着的红色斗篷:“我出门时带的钱都被偷走了,没有钱买吃的了。”她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

十束的动作顿了顿,他张开口,想要问什么,但是顾虑到女孩的感受,最终没有问出口。他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女孩的一头乱发,轻声说:“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雪华没再说什么,低头小口咬下烤红薯,慢条斯理地品尝着。她抬头望着窗外飞絮般的飘雪,眼神迷茫,漆黑明亮的眼中也像有一场飞雪。

“有些事情,永远也不可能会有办法的吧。”当两块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只剩几片残皮,雪华才慢吞吞地冒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十束有些迷惘地抬起头,对上了女孩明亮得过分的眼睛,“如果,你的命运都已经被安排好了,那么再多的努力也无济于事了吧?”

十束眨了眨眼睛,不由自主地开口道:“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是会选择好好享受自己‘被安排好的’人生。我就是这样,热爱着一切,却又对一切都不执著。我不害怕失去,也从不会感到惋惜。抱着这样的心态,哪怕是最糟糕的人生,也一定会有风景可以享受吧。”

雪华看了一眼十束。

“总有什么是值得执着的吧。”

她站起身来,方才吃下的食物似乎终于给了她一些力气。她解开了紧紧裹着的斗篷,露出了自己的灰色羊绒毛衣和蓝色格子短裙,针脚细密,价格不菲。她将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忽然,猛然一怔,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的项链不见了。”她僵硬地回过头,嘴唇轻微地颤抖着,“昨天……昨天还在的。”

那双明亮的黑色眼睛里,第一次倒影着惊慌失措的情绪。

十束将盘子推向一边,站起身来:“一定是落在空地上了,我们现在赶紧去找找,应该还能找到。”

不同于之前的淡然,这一次,雪华重重地点了点头,重新裹紧了自己的猩红色斗篷。

 

两人迅疾跑回相遇的空地,漫天飘雪中,他们在厚厚的积雪里翻找着。雪华白皙的手被冻得通红,脸色却愈发苍白。她的嘴唇颤抖着,机械而不厌其烦地向十束反复描绘着那条项链的模样。

“银白色的项链,吊坠是一只十字架,十字架上镶了十二颗钻石……”

然而,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

无功而返的两个人并肩瘫倒在厚厚的积雪上,凝视着头顶如水的天空。飘雪已经停了,然而驱散不去的寒意还是从肌肤直往里泛。十束打了个哆嗦,翻身起来。身边的雪华却仍然没动作,她漆黑明亮的眼睛凝视着天空,隐隐有泪。

“那个项链,很重要?”

雪华伸出手,解开斗篷,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前胸。黑漆漆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说了,总有什么是值得执着的吧。”她翻身起来,静静地看着十束,“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东西能让我为之执着,但就是这条项链。”

雪华站起身来,重新在雪地里翻找。她一边抹去额角的汗水,一边对十束说:“这是我母亲的项链,她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她拍了拍腿上的冰碴,站直了身子,回头看十束,“所以上帝没有让她再在人间受苦,她和父亲结婚五年后就去了天国。”

十束没再说什么,他也跪坐在地上,帮雪华一起寻找那条遗失的项链。手指冻得通红,随着每一次的搜索,刺痛感都一下一下地往上涌,但是十束却没有管这么多。

终于,不知寻找了多久,当夕日的余晖将雪地洒得金黄,当满地的雪已经开始消融,十束的手磕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眼前一亮,急忙将肮脏的雪拨到一旁。泛着银光的十字架型吊坠闪现在眼前。

“阿雪,阿雪!我找到了!”

听见十束的欢呼,还在远处的女孩立刻拔腿来到十束面前。她颤抖着手接过那条失而复得的项链,抬起头,与十束对视一秒,在下一个瞬间,十束感到自己肩膀上一重,他得到了一个紧紧的拥抱。

“谢谢你,多多良。”雪华轻声在他的耳畔低语着,这是她第一次念出他的名字。

十束脸上微微泛红,伸出手,加深了这个拥抱。

然后,他却感到,怀中的人急遽地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昏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阿雪?阿雪!——”

被雪沾湿的刘海粘腻地贴在女孩的额头上,她全身湿透,额头发烫。

 

十束将雪华的项链放在自己口袋里,背起了因发烧而晕倒的雪华。医院离空地并不远,只隔了一条街。

十束虽然身材瘦弱淡薄,但好在女孩也并不重。他背着女孩往前走去,步子还不算艰难。

然而,在即将抵达医院时,雪华身上裹着的猩红色斗篷滑落在了地上。十束叹了口气,颇为困难地弯下腰去,伸出一只手将斗篷拾了起来。

待他回过头,却讶异地发现,一辆黑色锃亮的汽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自己身边。

车门打开,一个少年轻快灵巧地钻了出来。那是个眉清目秀到不可思议的少年,衣冠楚楚,笔挺的西装上“伊集院”三个字微微刺痛了十束的眼睛。

少年抬起头,视线越过十束,落在了他背后的女孩身上。

“是她。”少年扬起嘴角,回过头,对身后的保镖微微一笑,“找到雪华了,你们去通知父亲一声。”

他身后同样西装革履的下属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然后,少年的视线落在了十束的身上。他玩味地勾勾嘴角,却并不那么咄咄逼人。

“我是伊集院枫,雪华的哥哥。”少年淡然地自我陈述道,“看来,我的妹妹有劳你照顾了。”

伊集院枫指了指十束背后尚自虚弱的雪华:“——更多的话,等我们安顿好雪华再说吧。”说罢,他带领着十束一起走进了医院。

眼前的一连串变故让十束有些不知所措地睖睁在原地。他木然地点点头,背着雪华一起跟上了少年。

“别背着了,早见,你替这位小先生背一下大小姐。”

身后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答应一声,以最快的速度从十束的背上卸去了雪华的重量。伊集院枫回过头,望见十束多多良目瞪口呆的表情,扬了扬眉毛。

“看来,你似乎还不知道雪华的身份?”

 

从伊集院枫这里,十束多多良才得知,方才与自己一起用餐、一起寻找项链的女孩是何许人也。

伊集院雪华,关东地区两大财阀之一,伊集院集团会长、Ijuuin品牌创始人伊集院龙之介的女儿,伊集院枫的妹妹。

而正是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竟然在一个星期前,离家出走。

“我不知道雪华对你说了些什么,但是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在伊集院雪华的病床前,伊集院枫真诚地对十束多多良说道,“我家的情况确实比较复杂,雪华这个孩子也难免有些大小姐脾气,所以才会——总而言之,感谢你对雪华的照顾。我也会代表伊集院集团支付你一笔感谢费的。”

十束讶异地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不,阿雪……伊集院小姐没事就好——这钱,我不能收。”

伊集院枫抬了抬眉毛,给身后的早见使了个眼色。早见会意地点了点头。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至于这条项链……”十束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条闪着银光的十字架项链,递给了伊集院枫,“这是阿雪……伊集院小姐的,希望您帮忙收着。”

“哦,这条,我们母亲的项链。”伊集院枫从十束手中接过了项链,清秀的眼中难得地流露出了柔软的情绪,“谢谢你,十束君。”

 

在告别了伊集院兄妹回家的路上,十束多多良才发现,自己破旧的外套口袋里不知何时被人塞进了一沓5000日元的纸钞。大概是那个名为早见的男人趁机塞进的吧。

这些钱,几乎够十束和父亲一整年的生活了。

破旧的公寓亮起了灯光,十束知道,是自己的父亲又一次“旅行”归来了。

他加快脚步,踩碎一地的积雪向前走去。

灯光所及处,才是十束多多良所拥有的生活。

然而。

他的脚步突然缓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名为伊集院雪华的女孩的脸庞——面容模糊,但是那一双黑色的眼睛,即使在黑夜里也显得那样明亮,她的美丽的瞳仁里流转过了千言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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