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K/十束多多良] 长街千雪 · 焰火

Episode.3 焰火

第三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15岁,伊集院雪华14岁。

这一天是十束养父的葬礼。他在一个初冬的晚上喝得酩酊大醉后,突发脑溢血,即使经过了几天的抢救,却还是在一个凌晨无声无息地去了另一个世界,结束了他失败的一生。

考虑到经济状况,十束原本只打算为养父简单地办一个告别仪式。但是伊集院雪华却还是瞒着十束偷偷给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赛了钱,嘱咐他们尽量将葬礼办得体面一些。

告别式当天,伊集院雪华身着一袭黑色西装,一直伫立在十束多多良的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

出席的人只有寥寥几个,大多是十束养父的赌友,是伊集院雪华嗤之以鼻的酒肉朋友。他们都像伊集院的养父一样蓬头垢面,敷衍地对十束道上一句“节哀顺变”后,便用浑浊的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十束身边这个衣着得体的少女。伊集院雪华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拉着十束往草薙出云所在的方向走去。

草薙出云很早就来到了现场,然而周防尊却迟迟没有出现。就在伊集院雪华以为他不会到来的时候,那个一头红发的少年却穿着随意的便装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大厅。

伊集院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可是十束却露出了高兴的表情。

在简单却并不潦草的告别仪式上,十束望着养父冰冻的遗体和没有表情的脸庞,忍不住伸出手,握住了脖颈间的那条十字架项链。伊集院见状,上前握住了他的另一只手。少年冰凉的体温顺着指尖泛进了伊集院的心中。

告别式结束,十束和草薙一起整理起了现场。和草薙简单地聊了两句之后,十束才发现伊集院雪华不知何时没了踪影。他匆匆告别了草薙和周防,正准备到附近寻找伊集院,一回头便看见女生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阿雪,你去哪里了?”十束迎上前去,自然地牵起了伊集院的手。

伊集院回头,见是十束,也露出了释然的笑颜。

两个人的关系是什么时候从普通的朋友发生改变的?无论是十束还是伊集院都说不清。他们只是那样恰好、理所当然地走在了一起,仿佛本来就该如此似的。

“遇到了熟人罢了。”伊集院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方才,葬礼的总负责人带着殷勤到近乎谄媚的笑容拉着她的手,“伊集院大小姐”长,“伊集院大小姐”短,絮絮叨叨地叙述着自己和她父亲有过的交情。伊集院雪华听着却只觉得好笑,不知他讨好自己的意义何在。

她好不容易才从他那里脱身,却见楼梯拐角处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她皱了皱眉头,还以为是十束,刚想上前,便听见十束在身后呼唤自己的名字。

“刚才King让我们结束后去Homra,”十束牵着伊集院的手往前走去,“我最近的兴趣是咖喱饭哦,等到了Homra我们一起做吧。”

伊集院笑着点头:“嗯,一起。”

 

两个人并肩往Homra的方向走去时,十束才一点点地向伊集院敞开了心扉。

养父的死并没有带给十束意想之中的悲伤,他甚至没有办法在葬礼上落下一滴眼泪。十束虽然挺喜欢自己的养父,但这份感情却也如他惯常的那般点到为止。他不害怕失去他,也不会因为失去他而感到遗憾或难过。

“我果然……真的像他说的一样,是个薄情的人呢。”对伊集院倾诉完自己的真实心意,十束颇带感慨地自嘲道。

“那种人的鬼话你也能听吗——”说到十束的养父,伊集院雪华就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但是想起那毕竟是十束的父亲,她还是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没有将话说得太重。

“多多良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伊集院低头,像是和谁闹着脾气一般说道。

十束多多良闻言,稍稍愣了愣神,而后笑了起来:“那个,被这么一说,稍微有点害羞啊。”

“这是实话。”伊集院雪华带着轻松的笑容走上前,踢开了脚边的一堆白雪。

十束忽然意识到,又到了一年的12月8日。似乎每一年的这天,镇目町的这条长街都会堆满了积雪,就像他初次遇见伊集院雪华的那一天。

“你之后准备怎么办?”

伊集院雪华冷不丁地提问道。

十束的动作微微一怔,而后,一如既往地露出了温暖的笑容:“对啊……该怎么办呢?我大概,不会再继续读书了吧。”

伊集院雪华抬起头,望向十束多多良的眼神近乎惊愕。

“嗯,知识什么的,读完国中也就够用啦。”十束拉着伊集院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伸手轻轻拂去长衣裳的雪粒,“而且我现在的经济状况也不容许我继续读高中了,等毕业典礼之后,我应该就会去草薙先生的Homra里帮忙工作了吧?”他平静地叙述着在伊集院看来无可救药的人生规划,仿佛毫不在意似的。

“如果只是钱的问题的话,我……”伊集院雪华说到一半,却蓦地止住了话头。十束转过头看她,眼中虽然含笑,却也藏着淡淡的责备。

“阿雪,我不能一直靠你帮忙。”半晌后,十束才这么开口说道。

伊集院一时哑然。

是啊,她不该忘记的,十束也是有自己的自尊心的。

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了解眼前的这个少年。即使他身边的少女来自财大气粗的伊集院集团,但他却仍然兀自过着清苦的日子。她不是没有试图帮助过少年,只是每一次这个清瘦的少年都会带着温柔的笑责备她,让她在一瞬间自惭形秽。

“对不起。”伊集院雪华垂下睫毛,认真地道歉。

“嗯?阿雪没有做错什么哦!”十束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头,伊集院雪华的十字架项链在他的脖颈间闪着光,“要吃点什么吗?我去买烤红薯?”

伊集院雪华笑着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却蓦然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伊集院会长?你怎么在这里?”

 

伊集院的动作一僵,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挣开了十束多多良的手。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寒冷的冰雪凝固,眼角眉梢刚刚敛起的笑意在刹那荡然无存。她机械地、缓缓地转过头,也许,自己父亲那张冰冷而带着苛责的脸庞就会倒影在眼底——

然而,当她回过头,看清来者是谁后,心中刚悬起的石头便突然安稳落地。她眨了眨眼睛,美丽的眼中重新泛起笑意。

是她的同学金久保,这个衣着鲜亮的平头少年正眨着调皮的眼睛打量着自己和十束多多良:“呀,打扰你们约会了?”

“嗯,严重打扰。”伊集院雪华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带着轻松的笑容,重新牵起了十束多多良的手,“介绍一下吧,这就是我的男朋友。”

“噢,十束先生,久仰。”金久保并没有在意十束一身破烂的装束,规规矩矩地朝十束鞠了个躬,“在下是伊集院雪华会长的属下,金久保树。”

金久保,与伊集院集团齐名的财阀金久保集团的金久保。

十束多多良看看伊集院,看看金久保,露出了些许迷惘的表情。

伊集院颇为尴尬地拉了拉金久保的袖子,回头对十束说:“别听他乱叫,这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公司头衔罢了。”

十束这才稍微明白过来,颇为感兴趣地点点头。

“伊集院在学生公司里担任会长,而我是社长。”金久保说这话时,语调稍稍上扬,带了些少年的自得,“我们将公司管理得很好哦,十束先生感兴趣的话可以买我们的产品……”

金久保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伊集院不耐烦地推到了一边去:“好了好了,金久保社长,别打扰会长约会了。”

听到这句话,少年这才作罢。笑嘻嘻地朝十束和伊集院挥了挥手,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伊集院雪华松了一口气一般回过头,朝十束抱歉地笑笑:“就是些小打小闹,挺没意思的,多多良你别放在心上。”

“不,我很感兴趣哦。”十束多多良的眼中闪烁着伊集院所熟稔的光芒,他好奇地偏过头,询问道,“阿雪都没有跟我说过学生公司的事。”

“就是卖些手工制品而已,就像以前卖松针项链一样。”伊集院红着脸谦逊地说。

“这样啊,有机会我也想试试看呢!”十束带着往常的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伊集院配合地笑了起来,稍加敷衍,这个话题便被轻巧地终结了。

伊集院雪华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个所谓的学生公司,并不像伊集院所言的那么轻巧简单。

伊集院所在的贵族学校,即使是最不起眼的学生,也可以被冠以名门之后的称号。这群孩子从小锦衣玉食,未来也注定要继承父母的产业,衣食无忧。

如此环境,是蠹虫败类的温床,却也是精英荟萃的家园。不愿靠着父母产业坐吃山空的有志学生自发成立了学生公司,小小年纪便开始熟悉企业规划和运作,为日后接管公司打下基础。学生公司代代相传,其培养出的优秀人才也年复一年地在商界大放异彩。

极具讽刺意义的是,被伊集院龙之介寄予厚望的伊集院枫并没有参与学生公司,而将被用来商业联姻的女儿伊集院雪华,竟一跃成为了会长。

虽然伊集院雪华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不可否定,她是商业天才伊集院龙之介的女儿。比起她的哥哥伊集院枫,她更好地遗传了父亲的商业才能。她曾无数次在父亲的眼中看到过名为痛惜的神情,如果自己不是女儿身,那么父亲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继承伊集院集团的大任交到自己的手中。

但是,她并不稀罕。她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梦想。

她抬起头,望着十束多多良微笑的侧脸,他还是这样,一副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

可是,她该怎么对十束说起她的梦想,而她又该期待从十束这里得到什么回答呢?

她不知道,也不指望能从十束身上寻找到答案。

她悄悄握紧了少年的手,却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她觉得,他们俩只要像现在这样一直下去,就很好。

“我不想吃烤红薯了,我们直接去Homra吧。”她将头靠在十束并不宽阔的肩膀上,说道。

 

然而,他们并没有能够顺利地抵达Homra。

走到没有人的街道拐角处,眼前蹿出一个黑影。电光火石之间,伊集院雪华只觉得身体一重,整个人被一股粗暴的力气强硬地拖向了阴暗的墙角。

“阿雪!……唔!”身后少年的声线戛然而止,她焦灼地回过头,眼前却骤然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嘴也被一卷胶带牢牢地封住。

“伊集院家的大小姐,”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字里行间都带着得意与猖狂,“你看,我们钓到了一条大鱼。”

伊集院雪华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她认出了这个声音。方才,这个眼神浑浊的男人,十束养父的赌友,还压低了声线,虚情假意地对十束多多良道了一句“节哀顺变”。

“说不定能敲到好大一笔钱呢。”中年男子身边一个年纪稍轻的男人也附和着。两个人同时发出了难听的笑声。

“十束家的那个碍事小子怎么办?”年纪轻的男人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十束多多良。在黑暗中,伊集院雪华却清晰地听见了十束轻微的叫唤。

她心痛地皱起了眉头,一年前十束全身裹满白色绷带的模样又一次跃然眼前。

中年男子沉吟一声,最终还是决定放过十束:“把他扔在这里,别管了。我们要的只是这个女孩。”

听到这句话,伊集院微微松了口气,但是神经却又紧绷了起来。那她自己呢?

思绪快速地转动了起来,她在跟着两个男人踉踉跄跄向前的同时,绞尽脑汁地思索着逃出生天的办法。

远远的,她听见了卡车后轮的轰鸣声。她知道,马上,她就将被这两个男人捆住手脚,扔进卡车的后备箱里,驶向一个不知名的所在。也许,运气好些,伊集院枫和早见一会用巨额将自己赎回;然而,若是不幸一些……

脑海中浮现的最坏的可能让伊集院雪华打了个寒噤。时间,已经不够了。她飞速而疯狂地思索着一切可能的自救办法。然而,在她还未来得及行动以前,那中年男子已经用粗暴的口令让她迈上了卡车……

“喂,你们两个。”在她一只脚刚踏上卡车时,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线。

伊集院雪华的精神一振,旋即回过头,虽然眼前只有一片阴暗的黑色,但是她却仿佛看见了那簇摇曳的红色火苗。

是周防尊。

“放人。”

周防还是像以前一样,用低沉而有些散漫的声线命令道。

身旁的中年男人难听地冷笑一声,一个回身,伊集院雪华感到自己的脖颈上有了一丝冰凉而尖锐的感触——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小伙子,你可别乱来。”伊集院能感受到,那把匕首离自己又近了一些。

“嘁,”周防的声音没有透露出一丝的畏惧或是动摇,“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耳畔,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伊集院雪华微微退后一步,暗自觉得,山雨欲来。

一束无上耀眼的红色火光撕碎了眼前的黑暗。

身旁的男人吃痛,野兽一般地低吼一声,推开了伊集院雪华。然而锋利的刀刃还是在伊集院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疤。

伊集院低吟一声,跌倒在一地灰黑色的积雪上。她能感到温热的血液正以不可挽回的速度从自己的身体中涌出。她抬起苍白的脸,褪去眼前的黑布,视野中央的周防尊正是那抹红色的光源。他伫立在那里,被耀眼的红火包围,仿佛自身都在燃烧。

年纪较轻的男人尖利地叫了一声,仍不善罢甘休地拾起匕首,向伊集院雪华扑过去。周防尊歪过头,轻轻抬起了手。

红色的焰火排山倒海般袭来,吞没过眼前的所有。

年轻男子的哀嚎在火焰猎猎的燃烧声中消失不见,而伊集院雪华感到,巨大的灼热也正朝自己的身上袭来。先是腿部,然后渐渐蔓延向上。疼痛与火舌一样,渐渐吞噬着自己的最后一丝心智。也许在下一个瞬间,她就将被火焰所淹没、摧毁,化为骨、肉与尘埃……

她抬起身子,吐出一口黑红色的血,然后在熊熊燃烧的火中失去了意识。

 

十束多多良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Homra巨大的天花板。

他从沙发上坐起身,挠着头拼命寻找着回忆的线头。

“你醒了?”吧台边的草薙出云放在手中的玻璃杯,朝十束扬了扬下巴,“还好吧?”

“唔,草薙哥……头,好痛。”十束伸出手,想揉一揉发痛的头,却发现,不知是谁为自己的头部缠上了一圈绷带。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绷带,尖锐的疼痛便使他整个人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方才可怕的记忆在这一瞬间闪现在眼前。

“阿雪她怎么样了?”十束嚯地站起身,也不顾自己额头上正在流血的伤疤。

然而,吧台边的草薙出云却罕见地收敛起了笑容。

十束的心在一瞬间凉了半截。

“他们家的保镖把她从医院里接走了。”草薙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揩着高脚杯上的尘埃,“她伤得很重,被匕首砍到了脖子。而且……”草薙抬起眼睛,像是斟酌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刚才,尊……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火焰,也烧着了她。”

草薙善意地隐瞒了伊集院伤势的程度,然而十束却还是怔忡在了原地。

“抱歉啊,那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吧。”草薙将擦好的高脚杯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不过,她的兄长似乎也没说什么……”

然而,草薙之后说的话,十束却全然没有听进去。

他低垂着头,注视着自己染血的裤子。这是谁的血呢?他的,或是……她的?

这样一个大小姐,明明不需要被卷入这种事情中来的。

可是,他却让她一身是血地离开了。

他忽然回想起了方才,伊集院雪华因为恐惧而甩开他的手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希望,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重新牵起他的手。

那该多好。

“十束……?还好么?”草薙偏过头,颇为担心地询问道。

十束多多良回过神,脸上又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朝草薙用力地摇摇头:“嗯,没事,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语调轻松,笑容明媚,他一如往常地露出了那样不负责任的表情。连他自己都差一点被自己欺骗,以为自己真的什么都不在意了似的。

果然,就像他养父所说的那样。十束多多良果然是个薄情的人。

十束走到窗边,忽然发现,灰蒙蒙的天空中,又哭泣般地落下了夹带着雪片的雨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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