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笑我凡俗的人世终难解的关怀

[K/十束多多良]长街千雪·神谕

Episode.7 神谕

第六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18岁,伊集院雪华17岁。

“十束哥,你的包裹。”

“哇,辛苦了。”

十束多多良笑容满面地从八田美咲手中接过了包裹,牛皮纸包装上哈佛大学金红交织的徽章熠熠生辉。

“又是‘哈佛小姐’寄来的?”草薙出云擦拭着手中的高脚杯,头也不抬地询问这个不证自明的问题,语气带了些揶揄。

“哪里是‘哈佛小姐’,明明是‘十束太太’吧。”千岁洋也轻佻地附和,从吧台边转过身,满怀期待地观察十束的表情。

“你声音里的嫉妒都快溢出来了哦。”十束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羞赧的情绪,他的脸上仍然挂着愉快的笑容,语气轻松地回应。他修长的手指灵巧、动作熟稔地将包裹拆封,取出放置其中的三本厚实的英语原版书,一张淡紫色的信纸随着他的动作飘落在了地上。

 

多多良:

前些天你说你正对诗歌感兴趣,我和玛利亚(即上次提及的金久保女友)手边恰巧有几本诗集,希望你能够喜欢。(玛利亚向你极力推荐洛尔迦的诗歌作品。)

昨日文学研读课上,怀特教授提及布朗宁与伊丽莎白的爱情,说起那句久负盛名的“在我死后,我将爱你更深更深”(I shall but love thee better after death)。我读来却只想哂笑,我想我要的绝不是死后或来世的慰藉,而只是现世的所有。

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大概也是我一直没有真正皈依基督的原因吧。

祝好,圣诞节见。

雪华

 

十束微微一笑,将这张带着少女清秀字体的便签夹入了兀自泛着书香的洛迦尔诗集中。他抬起头,视线越过Homra的玻璃窗,望向了灰蓝色的天空。

这一年的12月8日,没有下雪。

希望圣诞节的时候也能这样晴朗吧。十束愉快地期待着。

楼梯口传来皮鞋踢踏的脚步声,十束循声望去,栉名安娜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央。那个刚刚加入吠舞罗的不可思议的孩子正用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十束手中的信件。

“是多多良的恋人寄来的吗?”安娜稍稍歪过头,虽然是问句,但是语气却是笃定的。

“嗯,是的哦。”十束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安娜身前,蹲下了身子与她平视,稍稍压低声,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询问:“怎么样?小安娜有看到什么吗?”

前几天,安娜用女巫般的口气宣告“在那个人身边,你活不长”的场景依然在十束眼前闪闪烁烁。

安娜从十束手中接过伊集院雪华的信件,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扫过信纸上每一行娟秀的字迹。她陷入了微微的沉默,而这安静的几秒对于十束来说,竟漫长得仿佛世纪。他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忍不住摈住了呼吸。

“她会成功吧,会实现梦想,会看到自己想要的风景。”终于,安娜开口,轻声说出了十束想要的回答。只是,她又抬起眼,对上了十束的视线,表情肃穆如同德尔菲神庙中获得神谕的庄严女祭司,“但是,这个未来,与你无关。”

只是有一瞬的失神,十束而后立刻露出了释然的表情,像是松了一大口气。他温和地朝安娜露出了笑容,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这样啊……那就足够了。帮了我大忙呢,谢谢你啦,安娜。”说罢,他便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两颗草莓味的糖果递给安娜。

“多多良,不觉得遗憾吗?”然而,安娜没有伸手去接。她扬起脸,望向十束的眼神没有困惑。

“嗯?完全不会哟。”十束将笑意加深些,心情明亮得如同窗外那一望无垠的冬季蔚空,“因为刚刚听到的,都是好消息嘛。”

在起身离开前,十束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又转回过身,将食指抵在唇瓣上,朝栉名安娜露出了恶作剧一般的笑容:“安娜,这件事也请保密哦。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来,我们拉钩。”

安娜依旧凝视着十束,眼神通透,可是却也带了点悲哀。

 

第七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19岁,伊集院雪华18岁。

“你们俩!在写什么?”

突然探出头的金久保树将伊集院雪华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手中的钢笔不受控制地向外一划,墨水在原本干净整洁的信纸上湮开了一道丑陋的蓝黑色疤痕。

伊集院雪华抬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金久保,将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抛进垃圾桶,重新从手边拿出一张信纸。

“我们正在给三年后的自己写信呢。”坐在伊集院对面的西班牙裔女孩——玛利亚代替伊集院回答道,她朝男友露出了甜美的一笑,“前几天我们刚发现学校旁的邮局有这个服务。”

“哎——听上去好棒,你们哈佛挺会玩的嘛。”金久保开玩笑一般地用胳膊肘顶了顶埋头疾书的伊集院雪华,“伊集院君写了什么?……噢,那个时候我应该叫你‘十束君’了是吧?”

伊集院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又朝金久保翻了个白眼,转头对玛利亚说:“玛利亚,我觉得我身边这个麻省理工的男人很烦,我们是不是可以把他扔出去了?”

西班牙裔女生笑容灿烂地点头表示同意:“为了母校的荣誉!”

眼见苗头不对的金久保树明智地选择在两位来自哈佛的女士为了母校荣誉再制造一起“曼哈顿扔出窗外事件”*前自行走出了书房。

终于重获安静的伊集院雪华低下头,凝视着信纸上自己刚用钢笔写下的一行娟秀的小字,微微地、微微地笑了起来。

“致,21岁的十束雪华女士。”

伊集院雪华稍稍想了想,提笔,在第二行写道:“今天的镇目町,下雪了吗?”

 

第八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20岁,伊集院雪华19岁。

视频接通,电脑屏幕上浮现出了伊集院雪华笑容灿烂的脸庞。她将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鸽灰色的大衣。似乎正坐在某一处草坪上,阳光肆意地在她身畔流转,明明是初冬季节,却让十束嗅到了来自春天的蓬勃气息。

“第八年快乐!”伊集院将一头黑色的长发撩到耳后,笑容满面地说出了这句开场白。

“嗯,已经八年了呀。”十束将手抵在下巴上,双眼含笑,有些贪婪地凝视着这张久违了的脸庞,“阿雪今天是不是化过妆了?”

被十束一眼看破的伊集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睛,食指指节无意识地在涂了口红的唇瓣上摩挲着:“就……化了一点点。真的,就一点点!”

看到伊集院雪华拼命掩饰的模样,十束多多良不给面子地噗嗤笑出了声。

“等等,多多良你是在嫌弃我吗?”伊集院抬起眼睛,神情带了点委屈和别扭,但声音却是笑着的,“这张脸你之后可是要看到老的,我劝你可别现在就嫌弃了。”

“怎么可能嘛,就算变成了老爷爷,我也绝对不会嫌弃阿雪的哦!”十束愉快地说道,“而且,我也变不成老爷爷了嘛。”

伊集院刚想笑着回答什么,可是,意识到刚才十束说了什么话的她立刻睖睁在了原地。她瞪大了眼睛,像是在拼命消化十束多多良刚才说的那句话,一时哑然。

十束将笑意加深些,伸出手,朝伊集院雪华比了个“V”字:“即使到了八十多岁,我也不会显老的嘛。到时候和阿雪一起走在路上,没准还会有人问:‘哟,雪华婆婆,您和您的孙子一起逛街呀?’”

这一次,换成伊集院雪华噗嗤笑出了声。十束的这句玩笑话似乎在伊集院雪华听来格外好笑,她兀自弯腰大笑了好久,才直起身来,伸手擦掉了眼角笑出的泪水:“多多良,你脸皮真厚。”

“被吓到了吗,”十束隔着屏幕,朝伊集院雪华露出了孩子恶作剧得逞般的笑容,“雪华婆婆?”

十字架项链在他的项间泛着银光,闪闪烁烁。

 

第九年的12月8日,十束多多良21岁,伊集院雪华20岁。

伊集院枫的突然造访出乎伊集院雪华的意料。

这位即将成为父亲的男青年在午夜时分赶到曼哈顿,敲响了伊集院雪华公寓的房门。他风尘仆仆,带了一身的露水。

“哥?”伊集院雪华睁大了眼睛,在脸上不加掩饰地露出了讶异之情。

“抱歉,东京那边气氛太压抑了。”伊集院枫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露出了歉然的笑容,“我来你这里散散心。”

伊集院将他请进房内,客厅里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商品物件立刻在他眼底一览无余。伊集院枫转过头,笑着问妹妹:“你和金久保君就是用这些赚钱的?”

“有什么不可以吗?”伊集院雪华不置可否,从杂乱的物品里拨出一小块地方招呼伊集院枫坐下,“手段合法正当,而且利润不低,足够养活我们自己。”

“真好啊。”伊集院枫发自真心地感叹道。

“值得羡慕的明明是哥哥才对吧,你看父亲都已经把企业交到你手上了,嫂子也快临盆了——真是事业家庭双丰收啊。”伊集院雪华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眉眼间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羡慕的情绪。

看出了妹妹的逢场作戏,但是伊集院枫却还是宽和地笑了笑:“雪华,你就别讽刺我了。你知道我过得不开心。”

伊集院雪华没有回答伊集院枫这难得的真心话,她低下头,也从货物里拨出了一小块地方席地坐下。

“哥,我觉得你真的没必要这样。”

沉默了良久,伊集院雪华才冒出了这样一句话,她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伊集院枫。

伊集院枫知道,再这样任由话题发展下去,不可避免地又将提到他为了继承家业而放弃的医学梦,提到他因为父亲的禁止而放弃的淡岛世理。他耸耸肩:“人各有命,总有人要承担责任的嘛。别说了,雪华。你幸福着就好。”

伊集院雪华张开口,似乎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但是,却最终选择了缄默。她垂下眼睛,沉默了半晌,才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我和多多良约好了,明年这个时候……结婚。”

“很好啊。”伊集院枫几乎想都没想便回答道,“你放心好了,爸那边我会搞定的。真好啊,这样我们的孩子年龄相差应该不大。”

伊集院雪华没有理睬伊集院枫的这句玩笑话,她垂下头,看着自己被灯光投下的影子。

“谢谢你,哥。”

伊集院枫粲然一笑:“不客气。”

“小孩子的名字起好了吗?”伊集院雪华站起身,思量着缓和一下这几近僵化的气氛,她将视线投向远处的厨房,那里应该还有晚饭剩下的一些奶酪。

伊集院枫的眼睛亮了亮,点头道:“嗯,起好了,不管男孩女孩,都叫‘朱夏’。”

“在冬天出生的孩子叫‘朱夏’吗?”伊集院雪华蹙了蹙眉头。

“嗯,正好凑齐了春夏秋冬呀,我们家。”伊集院枫愉快地点了点头,“雪华的孩子可以起名叫‘四季’哟。”

伊集院雪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起名这种事,以后还是让多多良来吧。”

“啊,这么快就在哥哥面前秀起了恩爱吗,真过分啊。”

伊集院枫在和雪华笑着打趣时忽然想到,在给他和千春的孩子起名字的时候,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二十岁那年夏天,他和淡岛世理牵手漫步在大学那条情侣小径上时,她身着的那袭正红色的长裙。那条红裙子像是乘坐了时光的列车,穿越悠久年岁,再一次抵达他的眼底。

“朱夏。”他下意识地开口,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伊集院朱夏吗?”源千春……不,应该说是伊集院千春,朝丈夫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名字真好。”

伊集院枫从回忆中抬起头,眼前的源千春和淡岛世理都消失不见了。他看着伊集院雪华的脸庞,以及那双流转着光华的漆黑的眼睛——只有这双眼睛,最像他们的母亲。

“雪华,”伊集院枫微微一笑,开口道,“你一定会比我幸福。”

 

第十年的12月7日,十束多多良22岁,伊集院雪华21岁。

凌晨三点,这座城市仍在睡梦之中,未曾开眼。听到开门声,在门口伫立多时的金久保树回过头,伊集院雪华毫无保留地倒影在眼底。

这一天,她将黑色的长发优雅地绾起,一袭火红色的斗篷,妆容精致。

他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怎么了,金久保君?”看到金久保的眼神,伊集院雪华露出了些微局促的表情,“怎么,很奇怪吗?”

“我觉得挺好的。”金久保树中肯地说,打了个响指,“只是……你口红涂得这么红是想去吓谁?”

金久保树的话让伊集院雪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拉开车门,坐进金久保树的车后座:“反正不是吓你,少废话,开车。”

金久保耸耸肩,也没再多话,顺从地钻进车里。

今天,他是伊集院大小姐的私人司机。

“伊集院君,你就这么扔下你开的公司去结婚了,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些为你卖命的员工的感受啊?”金久保开玩笑地揶揄道,他抬起眼,透过中央后视镜观察后座的伊集院雪华的表情。

“我去去就来,不会丢下你们的。”伊集院雪华抿嘴一笑,笑容中带着她在公司里素来的雷厉风行,但却又夹杂着几分少女的娇羞。这是她从来不曾在金久保面前展现的那一面。

“我听说你们家那位在的吠舞罗和另外一个组织,叫什么……Secpter4的,似乎现在一直纠缠不清着,局势很乱啊。”

“嗯,我知道。”伊集院雪华点点头,将一缕碎发拨到脑后,“不过,我很放心,多多良他有分寸。比起吠舞罗和Secpter4他们的矛盾,反倒是父亲那边更令人担心啊。”

金久保树噗嗤笑出了声,他一边目视前方、转动着方向盘,一边带着回忆的口吻对伊集院雪华道:“你们宣布结婚后,记得帮我和玛利亚也宣布一下订婚的消息。我可真想看看老爹的表情啊。”

“不想死得太早的话还是让他们晚点知道吧。”伊集院雪华微笑。

“说起来,伊集院君,我有个问题一直很想问你。”

街边暖黄色的灯光疏忽间流散而过,窗外的夜色沉静得宛如凝固的湖泊。金久保树平稳的声线在车厢内响起,宛如在这片湖泊上激起的点点涟漪。

伊集院雪华抬起头:“嗯,你说。”

“你是为什么会喜欢十束先生呢?”

金久保树没有看她,只顾用左手转动方向盘,右手换挡,低速通过了一个人迹寥寥的路口。然后咔哒一声,重新挂上了高速挡。

在这调整速度的罅隙,伊集院雪华垂下眼睛,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抬起头,借着暖黄色的路灯,正视中央后视镜中金久保树的眼睛。

“因为他不一样,跟父亲,跟哥哥,跟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金久保踩着离合器的脚微微松了松,他转动眼珠,望向后视镜里伊集院雪华明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只有这个?”

“嗯,多多良仿佛是我的一个信仰,像是天边的一颗星星,指引着我前进的方向。”伊集院雪华将头靠在玻璃窗上,凝视窗外一闪而过的斑驳风景,“虽然他看上去那样瘦弱、不负责任而又不可靠,但是,这么多年过去,每当我凝视着他的背影,总是会想——啊,就是这个人。跟在这个人身后,一定能抵达我想到达的地方吧。我要相信这个人,我要爱这个人。因为,他是我全部梦想的所在,是我的信仰。”

伊集院这一席话说得很急,有些喘。她伸出手,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脸:“我说得乱七八糟的,不知道金久保君能不能理解这些……唔,总之,就是那样呗。”

驾驶座上的金久保发出了一声轻笑:“大概能了解吧。玛利亚对于我来说,也是这样一个拯救天使的角色啊。我啊,真是受够家里那种压抑的氛围和被安排妥当的命运了。”

汽车缓缓靠边停下,金久保挂上空挡拉起手刹,转过头对伊集院雪华露出了笑容:“去找你的伯利恒之星吧,伊集院君。愿主保佑你。”

“彼此彼此。”伊集院雪华向眼前的人露出了微笑,黑色的眼眸中光华流转。

伊集院雪华告别金久保树,径直去机场办理好登机手续。她坐在候机厅里,隔着巨大的落地窗看一架架飞机刺破天空。远处天边欲晓,鱼肚白色渐渐将凝稠的夜色吞没。

现在是纽约12月7日的早晨5点,镇目町12月7日的晚上7点。飞机即将在一个小时后起飞。她将在东京时间的12月8日早晨抵达镇目町,来到他的身边,去赴他们的五年之约,他们的第十年。

一个她曾经幻想过,而又不曾笃信的未来,正在一步步地走近她,拥抱她。她如梦似醒,却也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清晰得不可能出错。

伊集院雪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护照上的名字——在那里,“伊集院”三个字即将被永远地抹去。以他之姓,冠她之名。这未来,这余生,都是他们的。

天边晨光熹微,伊集院雪华高昂着头,以极尽骄傲与优雅的姿态走上飞往日本的飞机。

她要去未来,连她所信奉的主也没有可能阻止她前进的脚步。所以,在飞机上沉沉入睡以前,伊集院雪华忘记了祷告。她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正在做一个好梦。

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年的镇目町,没有下雪;三年前的那封寄给自己的信,也没有如期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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